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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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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方敬廉的話被打斷,室內由他醞釀演練好久的氣氛被狠狠打破。現下看見她來了,也是知道自己此行不順,現在再繼續演下去也是不成。於是便只好按耐下心中的恨意,轉身對著花惠惠行了個禮。

方敬廉恭恭敬敬地行完禮後,起身,看著花惠惠抱著孩子,張嘴還未出聲,老淚先縱橫滿臉:“惠惠,安福也在啊,爹,爹好久都沒看過她了,能帶出來給爹看看嗎?”說著要過來看看安福。

“大人記岔也不能這裏亂編排一通啊,這萬一被別人聽去了怎麽好?”花惠惠繞過他,來到方孝義身邊。

方孝義看著花惠惠進門來,懷裏還抱著他們的孩子一大一小兩個人一下將空蕩冰冷的房間填滿了。

已經很久很久,他沒有感受到這種安心的感覺。

進門的時候還是很鎮定的,離方孝義近了,反而有些許忸怩,花惠惠擡眸看了一眼方孝義,看見他也正看著她,便不自覺地飛快眨了幾下眼睛,垂下眸子,轉身看著站在下位的方敬廉。

“今天雖說是大家都來慶祝的一個日子,可是再熱鬧現在也都已經過了勁了。忙了一天,夫君和我都累了。準備好好歇一晚上,明天還要去祭拜母親,父親。”

“祭拜...祭拜父親?”方敬廉這下連一臉的悲苦都維持不住了。

“可不是。”花惠惠直直地看著方敬廉,“我家公公走得早,以往我和夫君年年都去祭拜。這幾年夫君在外,都是我一個人去,現下終於回來了,得好好陪娘和爹爹說說話。”

花惠惠又說:“說起來,我家公公還是大人的遠房堂哥,咱們算起來,也能算請親戚。”

“孝義這孩子怎麽會是別人的兒子!婉娘又沒有改嫁!他不是我的兒子還能是誰的?!”方敬廉這下連基本的禮節都顧不上了,瞪視著花惠惠大聲地吼著質問道。隱隱有一種直覺告訴他,花惠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感到腦子有種蒙了一層布一樣的感覺。

今天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是他練了三年的。連來拜訪的時間都是算好了的。他等了這麽多年,算盤算的好好的如今就等著自己打算的結果出來。難道現在,全都要毀了嗎?

“大人說話這麽這麽不知輕重!要是不信,你自己去找村裏裏正要族譜來翻翻,天啟二十四年的時候,夫君就已經過繼了,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好好盡孝,怎麽由得著你在這往我們頭上扣這麽一頂不孝的帽子!”

安福在花惠惠懷裏面。廳堂裏的爭吵多少帶著歇斯底裏,但是小姑娘一點也沒有畏懼害怕的神色,只是安安靜靜地摟著花惠惠的脖子等待著結束。一轉頭看見了方孝義,無辜又水靈的眼睛和方孝義對視了一下馬,就又埋進了花惠惠的脖頸裏。

方孝義從高處看著花惠惠細弱的脖頸和單薄的背。

他想起劉大娘走時,他送她到門口。劉大娘回頭看著這滿屋子宴餘的熱鬧:“瞧,多親熱的一大家子啊。你回來了,他們就來趕熱鬧,來對惠惠親熱。你不在家的這些年,所有人都以為惠惠母女只不過是棄婦孤女。背後的舌根子嚼的狠不說,一年惠惠病了,又是忙活的時候。我找他們給惠惠幫個忙,她們都不讓自家漢子來。你以後要是不對惠惠好,真是天殺的沒良心。”

他的妻子,一介弱小的女流,卻在他回來的第一天就開始保護他。

“大人不惜頂著冬夜寒風也要向本官稟報的事,本官自然也不會輕視。今日你且退下,過些時日,本官會給你一個好答覆。不會白白辜負了你受一夜風雪的苦。”方孝義將杯子放在茶案上,“本官在京中聽過一句話 說是‘有時候,如果已經誤了時辰,那就不如不出現。’覺得很有道理,不知道大人如何覺得?”

“當年的事真的是爹迫不得已啊!”一股重重的威壓壓在了方敬廉頭上,方敬廉冷汗瞬間冒了出來,“都是那姓周的逼我的!當時爹剛剛中舉,他那等昏官的手段我怎麽可能鬥得過他啊!若不聽從他的,忍辱娶了周氏,只怕是婉娘和你都要受牽連,你當時還沒有出生,我又怎麽舍得啊!”

方孝義冷眼看著他在下面宛若潑婦般地哭鬧。只覺得很是好笑。原來這麽多年,害得娘親,害得自己苦難多年的,竟然是這麽一個卑鄙無恥的人。

“這麽多年,爹擔心你們母子倆,經常一掛記著你們就是一整晚啊!其中的苦滋味實在是......這麽多年,不足為外人道說啊!”

安福本來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被他又這麽一聲更大的哭喊嚇到打了一半噎了回去,包著一汪眼淚,小模樣看上去可憐極了。

方孝義起身,走到花惠惠面前:“我來抱吧,安福困了,我們也去歇下吧。”

“嗯,好。”花惠惠在方孝義來到身邊時就開始緊張,將孩子遞過去的時候也稍顯慌亂。

“下去吧,你已經交代完了。”方孝義抱著安福帶著花惠惠從跪著的方敬廉身邊走過,衣角邊翻起的涼風鉆進了方敬廉的脖子,整個後脊背一片冰涼。

有些人的雪夜結束了,往往意味著制造雪夜的人,才堪堪迎來他的長夜。

*

哄睡安福時,隨侍來報,說外面的方大人已經走了。

兩人回到自己房中。

“剛剛出了來做什麽?還有我什麽時候有個爹了?”

“我怕你打發不走他。”花惠惠和方孝義說話時的局促慌張,不是害怕,而是帶著羞澀,拘謹,生疏和刻意的親近,種種感情夾雜在一起,反倒叫她相與不好了。

每次說話接觸之前都想要好好想一想怎麽回答才是最好的。但是又怕想的時間長了,他不耐煩,就又急著回答。左右都顧不上,反而落得個紕漏百出。

“他們雖然讀過書,但是有的時候那種潑皮勁兒,比起地痞無賴也不多讓。往日你不在的時候他也來過幾次,我都沒見。你沒有應付過這種人,我怕你打發不走他。就想這出來看看。”

她還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被護在書院裏,只與那沾花弄月的高雅人士交談,這種汙淤的小人,他一定沒有見過,不會應付的。

卻不知道,這幾年她的夫君,已經見識到不知道多少個窮兇極惡的潑皮無賴了。

“這是宋先生的主意。宋先生說,夫君非池中物。假以時日,必然會功成名就。可是在這些時日中,一定會有小人抓住機會乘虛而入。夫君的身世就是一個很大的缺口。夫君的爹爹如果不找來還好,但是只要找來了,就不能不管。我朝最重視的就是禮制,而禮中最重的就是孝道。不管長輩當年做過什麽,我們都要盡心盡力的侍奉,不能有半絲半毫的懈怠。除非......”

“除非讓他不是我的父親。”

“就是這麽個道理!”花惠惠為能夠與方孝義接上話而高興,“按道理,這件事是要等你回來後再辦的,但宋先生當時,已經病的很重了。”

花惠惠聲音低落下來:“宋先生開始只是想著,他是你的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強硬的來看的話,你過繼給別的人這件事由他同意,也勉強說得過去。本來也是準備的等你回來就行禮改譜的。但是後來,先生的身體已經等不了那麽久了。”

“先生想,既然都要不守禮法的做了,那何不就做到根本處。夫君也是知道的,咱們這種小地方。”花惠惠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聲音也放輕了,“很多的規矩都是可以通融的。裏正收夠了好處,就什麽都能辦成了。宋先生讓你過繼給了你爹大伯的兒子。他十二年前就走了,一生也無子,先生說這樣好,以後也沒什麽麻煩。族譜上寫的是從三歲就過繼過去了,這樣也可以免去更多的閑話。”

“夫君......你,你生氣嗎?”看著方孝義越聽越沈默的樣子,花惠惠不安地問道。

方孝義轉了轉手腕上的檀木珠串,這是之前胡承給他的。他平素沒有帶東西的習慣,但是這個珠串自從先生給他開始,他就一直戴在身上:“我爹不是在我十五,還是個黃毛小兒的時候,就已經去了嗎?”他擡眼溫柔的看著花惠惠,“你們一心一意的為我打算,我氣什麽呢。”

“我只是在想,宋先生給出了什麽。”

室內安靜了下來,燭火一跳一跳的,好像厚厚的墻壁沒有庇護力,叫外面的風吹了進來。

“宋先生囑咐你不讓說了?”方孝義酸澀地笑了一下,“沒事的你說吧,我大概也有準備了。擅自改動族譜是死罪,縱使天高皇帝遠,沒有足夠的好處,也是萬萬不會涉險的。”他舔了舔上顎,將滿心的酸苦咽了下去,“先生,是將什麽交換出去了?”

“一把扇子。扇骨用的是玉,扇面用的是金色的布。”花惠惠小小聲地說。

“和田玉的扇骨,金線密織,穿著寶石珠子做的扇面。”方孝義低聲說道,“當年禍起,他們孩子被扔在一群亂屍之中,屍首異處,就是憑著這把扇子找到人的。”

屋外風聲呼嘯而過,將前兩天下的雪吹的漫天飛舞,好像又是一場新雪紛揚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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